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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谋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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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隘关处,姚说易与沈煞所率领的大军两相互通书函后,彻底揭穿了付寻松在关隘布置的假埋伏,迅速达成合纵之约,双方鸣金,一同驻扎在合隘关往王城方向的行军路上。

“沈煞?”

驻扎第一夜的蜀地王帐中,义军一方只有沈煞一人前来讨论合盟兵策,姚说易一方却站了满帐的侍卫及大小随行官吏。

“你叫沈煞?”

沙盘前的姚说易看着沈煞,面上难掩惊喜,细线似的狐狸眼睛也睁开了一些。

“是。”沈煞颔首:“我姓沈,俗杀字,本亦作杀,为煞。”

姚说易听沈煞三言两语便十分欣赏其孤身而来的胆识与长远的兵法策略,当即不顾身份的一把攥住站在沙盘左侧的沈煞的胳膊,觉得这位看什么都凶神恶煞的年轻人十分对自己的眼。

“你方才说,你们义军愿意把王城让给我?”他问:“你们则去追击湛天谣?”

“是。”沈煞话不多,商讨完明日的行军路线就想告辞离去,哪知道大喜过望的姚说易竟然十分舍不得他。

“你们义军这么多人,你能拍板做主?”姚说易问。

“能。”见姚说易死拽着他胳膊不松手,沈煞只好动手挥开了姚说易的手,并把早已准备好的说辞搬出来道,“湛天谣不赈大灾、苛待百姓,座下官员亦是一丘之貉。我等本就是为了百姓而兴兵,其见兵临城下依旧不知悔改,反而借我带兵阻截付寻松时,斩杀我十万同袍……这个仇,我们自然必须去报。”

“那王座呢?”姚说易得了便宜还卖乖,“王座你们不要了?”

“有些人或许有意,我却无意于此。”沈煞说的是实话。

他的每套说辞都是真假参半,而他显露在外的露骨仇恨却是货真价实的——针对这些高高在上的王族,因而他才会被闵墟容选为虞宫起义后埋在此地最适合的暗桩。

姚说易此人心思缜密,若沈煞面对他带着仇恨之外的神情,他反而会怀疑他的来头。而仇恨,即便是把姚说易囊括在内的仇恨,却最容易取得了姚说易的信任。毕竟在姚说易乃至他身边的人看来,这些草芥出身的百姓会憎恨上位者乃是理所当然之事。

“没什么事我就先回营了。”沈煞说完甚至没等姚说易说话便直接掀帘而出。

不过姚说易这回也没再阻拦,他只是饶有兴味地盯着重新垂落下来的帐帘,心底更多出几分想要将其网罗帐下的打算。

“沈煞不会入你帐下。”杜宇一直站在了后排极不显眼的位置闭口不言,就连姚说易都快忘了他的存在,此时忽然开口,兜头就泼了蜀地王一盆冷水。

姚说易睨着这位新入帐的谋士,虽然面上不见怒意,口气却已不悦道:“就一介谋士而言,你这话说得可谓十分不讨喜。不怕我一怒之下,就要了你的脑袋?”

“不止不讨喜,而且还十分不合时宜。”杜宇很有自知之明道,“可我说的都是实话,也不认为自己会因此而丢掉项上人头。”

姚说易暗中磨了磨牙,亏得他一贯“百忍成金”才没动怒。

其实姚说易心底也很清楚,尽管杜宇说的话十分不中听却是事实。

“沈煞此人不简单。”杜宇补道。

他这句话有两重意思,而姚说易也没蠢到琢磨不出来。

所谓“效忠此人”就是“忠义之士”的说法,跟“改投另一人”就是“奸险小人”的“忠奸”之分,只会在说书戏文里被杜撰出来。真正的乱局当中,这些有能为的武将和谋士,都只看中跟主君的“缘分”与性情相合与否。

尤其那些真正无意于王位的能人异士,会无一例外的耐心等待或寻找能让他们心甘情愿效忠的那位主君,因而现在彼此的立场与身份不同,也会耐心观察彼此的言行举止,并且很容易就看得出他们有无或已经投效了谁。

像沈煞这样的人,姚说易几句试探之后就知道他肯定已经投过旁人,而那人也肯定不在那群乌合之众的虞宫叛军里。只是揣度不出沈煞究竟是投了谁,又是被谁派来虞宫演了这样一出大戏。

有时候,就是敌我双方一两句话亦或一两个策略的变化,都能让揣度的对方陷入迷茫。要是沈煞此番前来商讨的内容主旨是让姚说易去与湛天谣拼个你死我活,那姚说易或许还会怀疑沈煞和他背后有人想坐等收渔翁之利。可沈煞偏偏选择主动让出进攻虞宫王城,这就让姚说易有些揣度不透他和他背后之人的用意了。

“能劳烦杜先生提点一些我没能看出来的部分吗?”姚说易就差骂杜宇没用了。

“那是自然。”杜宇并不把姚说易轻慢地态度放在眼里,反而顺着他的话说:,“您乍看因沈煞让出王城而欣喜,其实亦是忧喜各半,而您此行虞宫的真正目的本就不是虞宫王城、王座或王印。”

“是吗?”姚说易上下打量了杜宇一遍,不知此人是如何在脖颈上带着圈被绳子勒出来的狼狈血痕的情形下,还能端出一副浑然天成的贵气。

“我在洗耳恭听。”姚说易催促道。

杜宇略顿才道:“如果您的确希望让我当着众人的面说,我……”

杜宇的话果然被姚说易抬手打断。

姚说易一个手势,满满一王帐的人顷刻退得一干二净。

杜宇能揣度到方才那些,即便姚说易他嘴上没说,心下已经对他有些刮目相看的意思了,可他口头上依旧轻慢道:

“你莫非以为我真正的目的在湛天谣?”

姚说易爱赌爱美人爱得尽人皆知,杜宇也亲眼见识过他盯着湛天谣直看的样子,只是姚说易当时忙着看美人,根本没注意到杜宇也在旁边。但是,蜀地王若真能昏聩到为个美人数次出兵,蜀地恐怕早就无法在与逻桐的同盟中牟利,蜀地的州兵也不可能有这么多奇策、奇阵来对付虞宫南线那堪称毫无破绽的箭塔阵。

“不,”杜宇说,“你的目的也不在湛天谣,而是……”

随着杜宇把后半段话逐字说完,姚说易的狐狸脸已经荡然无存。

他惊愕得就像一个眼睛细窄的普通人,尽力撑开了一双眼睛,只想好好打量一下面前这个人。

这是姚说易初次遭遇能揣度出自己七拐八绕心思的人,更何况杜宇不止揣度出来,还分辨出哪些是能在人前说的话,并且不急于表露自己的睿智,耐心的把那些不能说的部分保留了下来。

这个人并不在乎一时的荣辱,甚至不不在乎自己的生死,却能把姚说易想要的余地留得恰到好处。

“先前对杜先生真是失礼至极。”姚说易诚心道,“杜先生请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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