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厅等了几分钟,表叔打着酒嗝而出,须臾寒暄,带我拐进一间包房。惴惴不安走进去,眼前灯光昏黄,耳畔淫语菲菲。诧诧然环视四周,角落歪躺着一名赤膊壮汉,腿上盘坐一位绿发少女,两人黏糊甚密,全然不闻外事。正想这些人腐败淫靡,绿发少女蓦然回头,我俩四目相对,竟俱都发出一声惊呼。
2005年刘浩被陕西女孩一脚蹬开,扬言跳楼结束余生。寝室兄弟俱怀怜悯,陪饮江津老白干解愁,刘浩闷气大发,一口喝下八两,横于厕所便槽上吐下泻,直骂世界不公。我屏住呼吸搀扶,这厮比入魔的梅超风还狂,舞动大爪吼:“不要你管,全给老子滚!”闹腾一阵拍着地板问:“世上除了爱情还有啥是真的?”我捏着鼻子安慰:“爱情哪有真假,只有心才是真,无论邪恶善良,都属我们自己。”
往事如烟云,在爵驰游艇俱乐部待了半小时,陪壮汉喝了两杯轩尼诗,谎称上医院照料老爸,我独自落荒而逃。在朝天门码头枯坐半晌,吸了一地烟头,心头越想越悲。我宁愿眼见的是幻影,宁愿没登过游艇,宁愿一切从未发生。夜色妖娆鬼魅,远方汽笛声声,一束强光射来,恍惚中以为天亮了。回过神色,四周仍是深不可测的黑暗。悲凉中打算找刘浩告密,这时小欧来电,哭哭啼啼道:“求你了秦哥,这事别告诉刘浩行吗?只要你保密,叫我做啥都行。”她不求则已,一求满心是气,我冷笑着回击:“叫你跳崖去不去?真不明白,你是为了追求金钱、性欲还是快感!”
小欧默不吭声,我越发愤慨:“你倒是享受了,可刘浩呢?”话毕小欧大哭起来,顿了顿说:“秦哥骂得好,小欧跪下求你,我爱刘浩,绝不能失去他!”我怒不可遏:“既然爱他,你还去那种地方?”小欧吸了吸鼻子:“说了你也不信,我是为了挣钱,干这个的确不高尚,但干几次顶上半年班,刘浩他现在缺钱,我知道他的底细,房子被前妻霸占,我就是看中他大度,想帮他分担压力,积累点钱重新买套房子。”我苦笑不迭:“用这种钱买房,他住得心安理得吗?”小欧无言以对,我长叹一声,“你放心吧,这事绝对保密,但当哥的得提醒你,爱情绝非以房子衡量,房子只是遮风挡雨的壳,可大可小可租可借。”小欧应声不迭,我恨铁不成钢,愤然说道,“乞丐爱上乞丐,也是真正的爱情!”
老妈的祈告、淑芬的哭祷皆无用处,医生也竭尽全力,该用的药用了,该输的液输了,老爸依旧直挺挺躺着,任凭推攘揉捏,甚至戳他笑穴,肢体毫无反应。若非有微弱呼吸,身体仍有人温,谁看了都以为他是死人。老爸这次“空中滑翔”,偷鸡不成倒蚀米,人没摔下地府,倒成五谷不分的植物人。祖宗的罪孽一定深重,否则上苍怎会如此折磨于他。老爸意欲以死解脱,我却不能成全,如此固执己见,是孝顺还是愚蠢?摸着他毫无知觉的手,不知他是否有意识,如果仅仅是无以言说,脑筋还能急转弯,此刻是不是在想:再次跳楼,老子得选个更高的地方,或者割腕自杀,抑或吞下两瓶百草枯。
沉默是最悲痛的方式之一,这事让大家无心说话。老妈哭了一整夜,眼睛肿得像猪尿包,淑芬亦然,两眼原本清澈,而今却是血丝缕缕。所有景象不忍目睹,看之听之心切。午休时分,护士送来药费单,漠然道:“病人家属,你们欠了三百二,该去缴费了。”我这才打开信封清点余钱,老妈取的五万现金竟然只剩两百。我怀疑数据的真实性,逮住护士问:“才住了几天院?钱都花哪了?”护士无奈应道:“家属要是有疑问,可以去财务处核对。”这时老妈就说:“花都花了,想人家还你不成?”我倒不是这意,暗作思忖对老妈说:“银行还未下班,您再去提五万。”老妈默不做声,我又说,“钱是树叶子,该烧得烧。”话毕老妈失声痛哭:“你以为我不希望尚德好?我跟了他三十年,三十年的感情啊……”
我没理会老妈,老爸病成这样,不可能放弃治疗。僵持良久,见我固执依旧,老妈火了,撩起衣袖拂拂泪眼说:“晓不晓得你在做傻事?你这是给医院送钱,你爸健健康康的时候,咋没想到孝敬?”我顿时哽塞,老妈变本加厉,“他想你成家,你干啥去了?成天东摇西晃,以为自己了不起。现在人将病死,愧疚了是吧,愧疚了想补偿?就算你真觉得愧疚,也不能跟人民币过意不去!”老妈一针见血,我彻底无言,或许如此坚持,只是不让老爸失望,吴倩还没来重庆,他看不到我俩结婚生子,现在即算去死,他也死不瞑目。
工资卡早已空空,无奈之下,我用周大炮的卡取了两万,缴完欠款,预存九千,收费员笑得脸都烂了,打印发票时,竟哼唱起《山路十八弯》。我骂骂咧咧上楼,迎面碰上主治老医生,聊了聊老爸的病情,得知他将参加一个接待会,上海飞来一位男科专家,妙手回春,曾让数千人恢复雄风。念及周大炮阳痿多时,寻遍电杆广告上的庸医无效,顿时兴致盎然,问他间歇性阳痿有没有得治。老医生怪怪地看着我,说你神色饱满,额生粉刺,不会真得了阳痿吧?我就说是一个朋友,无缘无故勃不起。